人文思考的深度与艺术表达的强度是《黄土地》震撼人心的主要原因所在。此前,中国电影的道德关注与社会评判是电影的主要支撑,正误好坏的认知左右着中国艺术的发展。《黄土地》将创作者的关怀扩展到沉默无语的黄土沟壑和终年劳作的百姓、高悬冷酷的天际与仰首叩拜孜孜以盼的臣民、周而复始无爱无恨的仪式婚约与隐约驿动的个人情感。千百年来的土地规则富含哲理,却沉重地桎梏着人的心灵跃动,八路军公家的新生活带来了冲破传统的希望,却没有按照电影叙事的惯例拯救百姓于水火之中;顾青擦身而过,放弃了拯救女孩子翠巧,翠巧的希冀与怨恨如同黄土地上的所有民生一样,只有寄托在沟谷中久久难以散去的“信天游”中,令人心碎。这正如影片中顾青问翠巧爹的话:“陕北的民歌千千万万,怎能记下?”翠巧爹说:“日子艰难了,自然就记下了。”这既说明了民歌是陕北人唯一的心灵寄托,也说明了艺术和一切创造的真谛。不可抗拒的传统、无形的土地上规矩、人的悠久生存状态,成为没有决断的宏阔展示对象。天人合一的关系思辨,生命哲学的形象思考,文化探寻的注目眼光,成为《黄土地》难以分离的主要内涵。关注这片土地上人的无声命运是影片厚重感的主要体现。
影像语言的自觉把握把是《黄土地》另一艺术价值。传统中国电影对影像本体的自觉程度远不如对社会内容来得重视,声画语言自身的造型因素与独立价值并没有得到真正挖掘。第五代电影人的重要功绩就是为归还电影本体的价值做出重大贡献。本片的影像语言凸显出独立的意义。包括注重色彩的表意作用的开创性,构图对内涵意义的突现,影像表现的文化意味的寄托等等。注重色彩的表意作用这一开创性贡献是前所未有的。大片黄土地的色块,婚礼铺排的红色和乡民黑色的组合,构成创作者所要表现的文化内涵。构图上对正在主角黄土地与人的关系处理为土地占据巨大空间,人只是天际线上的渺小存在。画面已经显示了内涵。影像表现的文化意味无处不在,尤其是婚礼、祈雨、腰鼓的段落饱满扎实令人震撼。祈雨的仪式化场面表现人与天的旧有关系,安塞腰鼓展示勃发的生命力量,预示着人与土地关系的变迁,和全片稳重的镜头语言形成差异的动感镜头创造出前所未有的内在跃动感,与憨憨逆着人流向顾青跑去的镜头一起,呈现出突破厚重寻求顽强生机的希望。
虽然在电影理论上,我知道影片本身所要表达的内涵并不一定就是制片人员(譬如导演、编剧和监制)的使命,这自然导致电影解读的多义性,似乎何种解读都变得无可厚非,但看《黄土地》的时候,我还是有种想哭的感觉。不是因为感动,而是因为沉重。
《黄土地》中,情节的发展由红色政权的文艺工作者顾青搜集“信天游”这一陕北民歌形式贯穿,内中亦是掺杂着红色政权与封建思想的矛盾和冲突(当然,导演的处理是温和化的),而整部影片所要找寻的无疑是中华民族的“根”。
在我看来,《黄土地》可以说是张艺谋的电影中,色彩与内在结合得最完美的一部了。《黄土地》的基色调是黄、灰和黑,影片中亦是处处充斥着沉重和不明朗,这或多或少地暗合着导演陈凯歌的心境。
影片中翠巧的那句“带我走!”给了我深深的震撼!那时我就在想,我该如何表述此时顾青与翠巧的关系?心灵深处有着某处相通的朋友?还是翠巧对美好新生活的向往和憧憬?
但我也知道,顾青的独自离去已经预示了悲剧性的结局。事实如此,顾青走后,只剩下翠巧那孤独的歌声在这片贫瘠而丰腴的土地上回响。虽然翠巧也有对艰难生活的挣扎,但是微不足道的力量就像暗夜里微弱的星光冥冥灭灭。
在现实和命运的压力下,无助的翠巧只能屈从。看到那万人欢舞的场面时,我已经觉得索然无味了。
值得一提的是,第五代导演已经不再局限于叙述故事了,更多的是调动多种手段和技术去表达内容。影片中多处的影像表现手法是颇具匠心的。这一点可从镜头曾多次关注在翠巧挑水这一细节上、黄河的隐喻意义用画面暗示出来等处窥见一斑。
电影《黄土地》是陈凯歌的处女作,作为中国第五代导演中的领军人物,他背负着厚重的责任感,用电影的手法讲述了一个并不新奇却震撼人心的故事。
上个世纪三十年代末,生活在陕北的少女翠巧在延安干部顾青的影响下,为了逃离不幸的婚姻,追求自由和幸福,在一个大浪滔天的夜晚驾船出走,最后被吞没在滚滚的黄河水中。这是一个发生在黄土高原上的悲剧,恶劣的地理环境使这片土地贫瘠荒芜,使这里的人民落后愚昧,翠巧是这片古老土地上年青一代追求光明的殉道者。
选择这样一个不算独特的题材,使电影在情节上不占优势,但陈凯歌已经不满足于用传统的叙事结构来表现电影主题,他没有过分强调故事的情节和冲突,甚至没有采用很多对白,而是用影象来叙述故事,在电影中,许多信息都是用画面而非语言来传达的。
古老寂寞的黄土高原,最难以表达的就是它的变化,但陈凯歌却为电影选取了一个恰到好处的表达角度,他用大量的静态镜头来表现这片土地的亘古不变,用远景来表现人物不明晰的活动,以显示人类在自然面前的微不足道,这恰恰解释了当地人们贫穷愚昧的原因。摄影张艺谋擅长用浓墨重彩的画面给人以视觉震撼,这种手法堪堪符合《黄土地》的表达要求。黄色的土地占去画面大半的空间,地平线推得极高,把蓝色的天空逼得很窄,天地交际间出现的人物局促地活动在逼仄的空间里。在单调沉寂的黄色中,唯一生动的色彩是一队娶亲的红色队伍,但新娘还只是十几岁的孩子,这似乎暗示了这里最亮丽的东西也一样是落后的产物。陈暗的窑洞里,翠巧爹黝黑苍老又生硬沉寂的脸仿佛风沙中矗立了千年的雕像,和他生活的土地一样僵直悲凉。而在翠巧的洞房里,年长的丈夫甚至不用出场,只一只干枯粗糙的手就可以说明所有的一切。
但这并非说电影不注重对白的运用,在《黄土地》中,人物对白格外洗练,甚至可以说是惜字如金。在开始的那场婚筵上,对延安来的顾青,人们既拘谨又尊敬,大家对“公家人”仅有的表示客气的言语只有两个字“吃吧”,但正是这仅有的两个字,把当地人所有的生活和精神状况都表达出来了:淳朴、单调、僵化。而对生存状况的恶劣,翠巧爹只说了一句:“这就是命”,此外再无抱怨;谈及翠巧的婚事,翠巧爹说:“庄稼人有庄稼人的活法”,最简洁的话语准确地表达出了当地人对生活的理解。
电影在叙事中其实贯穿了两条主线,明确些的一条是对旧锁链的挣脱和对新生的光明事物的追求,暗伏的一条是文化寻根,而这两条逆向的线又是可以合而为一的。
八十年代的文化寻根思潮对《黄土地》的影响很大,顾青到陕北的目的是搜集民歌,而陕西民歌信天游的民间文化的体现,象征整个民族的深层内涵,即使新生力量也要到民族发源地去寻找力量,而信天游的民歌又是在那个恶劣的生存环境下当地人民对命运无力的呐喊。在祈雨的一幕中,我们看到一个浩大而又苍老的队伍,人们扬起一张张沟壑纵横的脸虔诚地乞求苍天的悲悯,眼中流露出无尽的哀怜与悲壮。但在同样的黄土上,我们也看到那支生龙活虎的腰鼓队,仿佛告诉我们,这就是民族的伟力。这似乎是矛盾的,但它们恰恰分别代表了黄土地的两面,既可以诞生出雄浑的力量,又令人无法不屈服。怎样解决这个矛盾呢?顾青的话似乎可以回答我们的疑问,来这里是为了“搜集民歌,编上新词”。古老的文化是一个民族前进力量的源泉,我们在进步中需要到传统文化中去汲取力量,但当的文化成为一种束缚时, 我们要做的就不仅仅是去搜集和继承它,而是需要蜕变革新,浴火重生。
翠巧的牺牲应该是必然的,追求光明理当付出代价。最后憨憨逆着祈雨的人群奔向代表光明的顾青,这预示一个古老民族的希望,但顾青只是出现在远远的黄土地边缘,始终没有走近憨憨,憨憨的光明还在很远的地方,要走的道路还有很长很长。
《黄土地》不仅是一部成功的电影作品,也是陈凯歌对中华民族力量的反省和思考,这部电影正如片中的陕北民歌信天游一样,既流淌着苍凉雄浑的艺术血液,又承载着厚重深远的文化使命。